盛夏的一个周末,我自然睡至中午十二点,阳光透过象牙黄的纸窗花,轻柔地照了进来,我的被单是草黄与玫瑰红相见的暖色,阳光洒进来,一屋子满满的金黄,像极了残阳下的黄昏,金秋十月里的枫叶林。
我想到阳台的那一株美人蕉,那是前些日子从漳州师院后门的荒郊外挖回来的,不知她活了没有。我急忙起身去看,它依然只有三片叶子,椭圆细长, 两片比较大的叶子,叶片浓绿,较小的那一片,叶缘已干枯大半,我心想,已经过了四天,其它的叶缘并不焦枯,兴许她能活下。我知她性喜温暖的阳光,湿润的土壤,便将她搬于阳台处,每晚检查土壤湿度,浇水其上,若平时饮茶,将茶叶渣铺于土壤表面,我并不期待她能开出橙黄花朵,或是五星黄花瓣底鲜红光斑的花,只希望她换了个家,亦能完好活下。
怀抱这样的愿望,我每天都要去看她,少则三次,多则五次不止,我自并无浪漫的情怀与她谈天说地,也不说女人的心事,至多只是一句轻声问候与祝愿,“你好吗?”“你快长大。”我这样“无情”,她当然不会与我互动,任我喜怒哀乐,只当是无关风月,不发一言,静处一隅。古人说“泪眼问花花不语”,这道理我十分明白。
我见她连日来沉默,生起她的气来。晾衣裳时,不小心将衣架打到她叶子上面,我当视而不见,欲以此来挑衅她。古人擅长以花寄情,以物寄思,溪边柳丝能写出百般妖娆,湖中菡萏、寒冬绿萼亦能写得灵翼通透,情景交融处,大有怜“花”惜“物”的幽雅情怀。我有诗为证,贺知章《咏柳》里“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。”用碧玉来形容柳树的翠绿晶莹。杨万里《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》里用“接天连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。”来描写莲叶与天宇相接,宏大的气象,给人旖旎绚烂的画面。宋之问《灵隐寺》里“桂子月中落,天香云外飘。”闭眼便可以置身八月桂花飘香的意境。而我并未为她写过一字,咏过一句,与朋友说起她,只淡淡一句,“我种了一株美人蕉。”并无任何爱惜的情感,她当然生我气。
就这样又过了一周。我每每经过,心里总是希望忽然有一天,她能给我惊喜,用翠绿的叶子来问候我。可是,她面色如常,任阳台下人声鼎沸,车水马龙,世事沧桑,于她如浮云。我心里自然有点失望。我们前辈总教导我们付出要不计回报,若能默默无闻奉献,回报终有期,我自然无这样懔懔的胸怀,藏有一点私心,希望她能长出嫩叶来回报我。而她竟这样不近“人”情,实在教我灰心。
到了第三周,奇迹出现了。有一回黄昏,太阳已经落下,阳台残留的暖气未散去,暖烘烘的。我从阳台经过,突然看到一片卷着的草绿叶片夹在两片大叶子中间,大叶子气势非凡,无限绿意直冲云霄,小叶子害羞腼腆,像细长的绿卷烟。我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,心中自是欢喜无限,不断与友人道来。接下去的两天,我每逢经过,总要蹲下来细细观看她,与她说女人的心事,多半是三言两语,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对吗?”“我会幸福的吧?”。有风拂过,她的叶片有了轻微的颤动,我只当是她与我回应。是两个闺蜜的悄悄话。
真正让我大吃一惊的是第三天,我坐在床上看书,那时是中午,阳台楼下的人群渐渐疏离,市声也渐渐匿迹了,我仿佛听到阳台芭蕉叶轻轻拔节的声音。我急忙下床,趿着拖鞋去阳台,那片卷着的叶子不知道哪里聚集了力量,竟长成了亭亭的绿叶,我先是一惊她的生长速度,后又一喜她与我的回应,她竟变得此番富有人情味,实在教人欣慰,我开心得俯身下去闻她的新叶,清新自然,她没有醉人的芬芳,亦没有白玉兰的沁人心脾,甚至只是淡到无味,然而我爱她的清新绿,爱她的平凡淡雅,爱她的质朴无华。我不知翌年她是否会开出桔黄或是火红的小花。我祝愿她有一个“美好的未来”。